任何艺术,都是为欣赏者存在的。小说也不例外。黄山因游客而美丽,但在鱼眼里,那是座恐怖的死亡之海;梅兰芳因观众而大师,倘让马看他在台上不停地折腾呻吟,没准儿会以为他肚子痛;把《红楼梦》端给羊,它可能觉得并不比青草好吃;在老母鸡眼里,金豆子不如瘪谷子。任何艺术,只有被阅读者欣赏,才是好东西。
《只好当官》为什么人而存在呢?大约有如下几种:
一、明者。明者看得清。《只好当官》是幽默喜剧小说,但它曾被人当成官场小说而刁难。官方忌讳的官场小说,核心是“黑”,而幽默喜剧小说的核心是“笑”,是有本质区别的。见了螃蟹当蜘蛛的人,大约是不会欣赏它的,能欣赏它的,至少得是明者。
二、智者。智者看得深。王蒙先生说:“幽默是智慧,是智力的优越感。”鲁迅先生说:“《儒林外史》作者的手段何尝在罗贯中下,然而留学生漫天塞地以来,这部书就好像不永久,也不伟大了。伟大也要有人懂。”马克思也说:“黑格尔曾经说过,实际上,喜剧高于悲剧,理性的幽默高于理性的激情。”然而,这却需要人理解。我碰到过一位官员,他撇着嘴说:“这本书是骂当官的人的。”我无言以对,这种人大约不会欣赏我的书,要欣赏,至少他得懂得“骂”和“挪揄”的区别。
三、达者。达者心地宽、视野广。有“伟大小说家”“震撼大半个世界以及整个剑桥的威势”“世界精神力量的象征”等桂冠的麦里狄斯说:“喜剧观念和喜剧的繁荣是一国文明的标志。”这么说当然事出有因,一方面因为在世界还是独裁者天下的时代,喜剧作品常常被禁绝,作者常被杀头,原因是因为喜剧除了“笑”的功能外,还调侃和挪揄了“丑”;另一方面,喜剧有“终结者”的一面,黑格尔的《美学》是以喜剧为终结的,马克思也说:“世界历史形式的最后一个阶段就是喜剧。”所以,能欣赏喜剧小说的,得是大气雄阔宰相肚里能撑船的达者,小肚鸡肠的人既不会懂也容不得。
四、雅者。雅者眼光高。喜剧是张扬愚行的艺术,张扬不是颂扬,所以主人公常常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,但是,砸脚会痛却不会要人命。正如鲁迅先生所说,“讽刺作者虽然大抵为被讽刺者所憎恨,但他却常常是善意的,他的讽刺,在希望他们改善,并非要捺这一群到水底里。”这就决定了喜剧小说不但要尖锐,还要从容冷静,还要恰如其分,还要不丧失原则的宽容,它是一种艺术的批评和自我批评,不是义愤填膺,不是怒火万丈,不是势不两立,不是手刃仇人,不是毁灭地球。这对那些抱“应该把那些狗日的当官的统统拉出去枪毙”的人是一种不满足,它需要的是那种从容冷静公正宽容的雅者。
五、趣者。趣者善品味。喜剧小说是小说中的笑星,读之让人开怀;漫画是画中的笑星,观之让人会心;散曲是诗词歌赋中的笑星,品之让人忍俊不禁。这三尊喜神到哪儿,便会把笑声带到哪儿。我写喜剧小说,是把它当“文字的漫画,纸上的相声,长篇的小品,抒情的杂文”来经营的,其中是高供了这三尊喜神的,所以我的书有个绰号:叫“三笑”图书。俗话说,“笑一笑,十年少”,笑三笑呢?老年变青年,青年变少年,老太成少妇,姑娘永不老。嘿嘿,玩笑归玩笑,有趣总比无趣好。然而,玫瑰虽好看,却有人嫌刺扎手,只有那些乐观向上追求悦愉生活的趣者,才是喜剧小说的挚友。
六、敏者。敏者看得透。喜剧的任务在于启迪人们的思想。喜剧需要笑,但喜剧不只是为了笑。麦里狄斯说得好,“真正喜剧的标志在于引起沉思的笑”。植物开花并不是为了向人炫耀它的美丽,而是用花的美丽招待替它传花授粉的蜂蝶,以便完成传宗接代的重任。西方人用严肃的表情表现幽默,中国人用幽默的方式表达严肃的理念。读喜剧小说会笑的,是好读者,笑过后会陷入沉思的,才算是知音。喜剧小说特别渴求目光敏锐、穿透力如刀的读者。
明者、智者、达者、雅者、趣者、敏者,都是高品位的人。我常常因自己至今还是个无名作家而沮丧,却也因拥有这些高品位的读者朋友而自豪。感谢上帝安排我为他们服务,在此为我所尊敬的读者朋友三鞠躬!
作者